**24岁时的故事

命运的磨难简直不可思议：24岁的**断送了右眼，也差点断送军旅前程。可是，他敢与不幸抗争，重新掌握了自己的命运，成为**的“库图佐夫”。

笔者在四川采访的时候，有一位老将军这样谈起了**负伤后的处境：“一个人在24岁的时候失去右眼，是十分痛苦的。作为一个军人，失去了赖以瞄准用的右眼，几乎断送了军旅前程。靠一只眼睛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，世界军事史上也属罕见。”话语间透着崇敬和钦佩。
“的确罕见！”笔者也不由自主地联想到**军事史上一位与命运抗争的伟人。**有一位叫库图佐夫的将军，在1787年率部同土耳其**在布格河交战，**打穿了头部，右眼失明，那时**生曾断言他活不到天明。但是，库图佐夫奇迹般地活了下来，并且在反对拿破仑的战争中，先后担任****力量总司令和欧洲联军总司令，最后战胜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。
**的经历与库图佐夫有若干相似之处。他失去右眼是在著名的丰都战斗中。
那是1916年元旦，北洋军阀头于袁世凯公开宣布称帝，激起了全国人民的义愤。云南都督蔡锷首先宣告云南独立，**护国。
就在这时，**从上海回到四川，与在那里坚持斗争的王伯常、康云程等组织了川东涪陵等地的地方**二百多人**，公开打出“四川护**第四支队”的旗帜，**担任军事指挥。这个消息迅速地传遍川东各地，成群结队的农民，带着刀**自动来参加**军，不几天这支队伍就发展到二千来人。**指挥这支**军，神出鬼没在川东各州县四出游击，使驻扎在这里的北洋军整天龟缩在城里，不敢轻易出来活动。
1916年春，云南的护**出兵四川讨袁，在川南与袁世凯的北洋军展开了决战。**和王伯常率领四川护**第四支队，决定北渡长江，占领丰都城，切断长江的交通，阻止袁世凯把援兵派到川南，以支援云南护**作战。
丰都城位于四川东部的长江北岸，是袁世凯的北洋军从水路入川作战的必经之地，如果护**占领丰都城，不仅可控制川东的大片地区，而且可以封锁长江的通道，使入川作战的北洋军进退两难。
北洋军对丰都这个战略要地的防守也非常重视，除当地的警备队，又组织了**的地方**“万人团”，还特别派了一个北洋军的加强营驻守在这里边。他们在城外的长江边，修了工事，挖了战壕，里面蹲满了荷**实弹的北洋兵。
为了打下丰都城，**进行了周密的作战布署。在进军丰都城的前几天，首先派人到丰都城里侦察联络，与城里的**党人、哥老会首领接头，让哥老会的头领组织哥老会的**人员夹进****“万人团”，混入城里；另外，还从护**中挑选了一百多名机智勇敢的士兵换上便衣也混入城里潜伏起来、准备在护**攻城时里应外合。同时，还派人暗中四处张贴、散发《讨袁檄文》和讨袁标语，大造**舆论，动摇敌方军心。
在这一切准备就绪之后，3月19日清晨，**、王伯常率领第四支队的人马，星夜向丰都城方向开进。
为了保证这次战斗的胜利，在队伍出发前，**还作了深入的动员，向全体战士陈述袁世凯北洋军**、害民的种种罪行；说明了这次攻打丰都城支援蔡锷护**作战的重大意义。
士兵们听到要攻打丰都城。情绪高涨。因为自从**拉起这支队伍，一直打游击，这次要攻打丰都县城，大家都想显一显身手。**兴奋地把手一挥，高声喊道：“向丰都前进。”护**的士兵们迈着雄健的步伐出发了。
这时，夕阳西下，山岩将巨大的身影投入长江，一群归雁掠过天空，嘎然长鸣，在追赶着晚霞，路旁枯树上，停立着一只乌鸦，扯着嗓子在呱——呱地嘶叫。一位正在行进的战士，吐了一下舌头，忧心地说：“‘老鸦叫，人上吊。’这一仗可得当心点。”另一个战士叹息着说：“唉，丰都是个鬼窝子，瞧这兆头，非得见**不可。我们兵力少，**又多是破家伙，怕是打不赢哟，……”
作为军事指挥员的**与战士一起行进，倾听着这几个战士的议论，揣**他们的心思，和战士们一起议论着说：“老鸦叫，那是袁世凯要垮台的征兆，我们到丰都就是给他‘勾魂’的，要让北洋军见**。别看我们的家伙不好，只要大家一条心，准能拿下丰都城。”**风趣的谈话，扫除了隐藏在一些战士心中的忧虑与不安，坚定了大家拿下丰都城的信心。
当部队开到离丰都还有40公里的马口垭，停了下来。**一方面派人去丰都城继续侦察敌情，命令尖兵排沿途张贴布告、标语，绘出路标，设置茶水站，向丰都方向搜索前进；一方面却令大部队隐蔽在附近的树林里边，埋锅煮饭，准备吃完饭，继续向丰都城进发。这时前去侦察的人员报告，敌人在去丰都的大路上，已经设防准备了伏兵，一俟护**开到就一举歼灭之。为了迷惑敌人，**采取“明修栈道，暗渡陈仓”的计谋。在太阳快落山时，他带着大部队从马口垭出发沿着左侧大路向丰都方向开进。当走了十来里路时，却突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，就地休息。直等到天黑以后，**才又发布命令，改后卫为前锋，变尖兵为后卫，又折身回到马垭口，借着朦胧的月光静悄悄地改从右侧小路，以急行军的速度，向丰都城**过去。经过五个多小时，于20日凌晨赶到作战位置十分重要离丰都城仅有三里远的新城，并立即控制了附近的制高点，**正站在指挥位置上观察敌人的动向，借着淡淡的月光，看到敌人的队伍窜了过来。这时他立即命令部队进入临时掩体，作好战斗准备。三百米，二百米，五十米……硬是等到敌人爬到离部队只有二十米的时候，**砰、砰、砰连发三**。随着信号**响，护**的勇士们朝着自己的目标，一齐开火，一下子就撂倒好几十个，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，没有挨到**的，抱头往长江边鼠窜。**趁势指挥部队从高处冲杀下去，犹如猛虎下山，军号声、喊杀声、**炮声响彻晨空，震撼着长江沿岸。长江岸边的北洋兵一听**响，不分青红皂白，便疯狂地射击起来，许多**都打在他们自己人的身上。护**紧追上来，前后夹击，从新城溃逃的北洋兵又倒下了一大片。
这时潜伏在丰都城里准备内应的护**和哥老会的**人员，听到城外**响，知道这是护**攻城来了，立即按事前约定的作战计划一齐向西城门冲杀过来，齐声欢呼：“护**杀进城了，我们胜利了！”城里的敌人顿时大乱，有的丢下武器，逃进民房躲藏，有的调转**口加入哥老会队伍向北洋军射击。这时城内的护**打开了城门，城外的护**大部队蜂拥而入。北洋军不知护**的底细，?笫埔讶ィ?追姿纳⒈继印：芸旎す??阏剂炝朔岫汲恰?br> 护**攻克丰都城的消息，随着浩荡的春风，伴着奔腾的江水，迅速传遍全川，传到长江沿岸的大小城市，鼓舞着各地讨袁斗争的发展。
当护**攻下丰都城的消息传到袁军驻川的指挥部，像一枚重磅**在那里炸开了。袁军急忙向各地发出命令，调来了六七个团的兵力，赶往丰都增援，各种**炮疯狂向城里射击。当时敌军的兵力几倍于护**，情况万分紧急。**鉴于阻止牵制增援叙永、泸州的北洋军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，当机立断，决定将部队撤出丰都城，向农村转移。正当**组织部队边抵抗、边撤退时，突然发现身边一个士兵身体过于暴露，受到敌人火力的威胁。他马上扑过去，大声吼道：“危险，快趴下！”话音未落，一颗飞弹射穿了他的颅顶，从右眼眶飞出，眼珠子当即破裂**眼窝，血流如柱。瞬间，他就昏迷过去，倒在地上。这时北洋军已进入城内，战士们慌忙把他抬到一家**店里，把头部包扎了一下，藏到楼上的仓库里。因怕敌人找到，又把门反锁起来。
城内正在混乱，北洋军趁势烧杀抢掠，**店着火了，仓库充满烟雾，**被呛醒了。他缓缓睁开左眼，用力朝门边爬去，可门被反锁。他猛然发现对面有一扇小窗户口，闪着亮光，便蹭到窗前，顺手**一把竹椅，朝窗棂砸去。小窗被砸开了，他转身从竹床上抱起一床被子，将头蒙住，猛然从窗口滚了出来。这时正在寻找**的两名战士，看见窗外有个着了火的棉被包在滚动着，打开一看，惊喜地叫起来：“是刘长官！”于是，赶紧背起他往城外转移。在不远的地方他们又找到了一只箩筐，让**坐在里面，盖上棉被，轮流地抬着……
护**从丰都撤退出来，人们脸上布满了失败的痛苦，向西北艰难地行进着，这一切，都被处在伤痛折磨中的**觉察到了。他用力掀开棉被，使劲地喊着“停一停，……把我放下，我要讲……讲话。”在战士的搀扶下，他顽强地站了起来，右手扶着一棵大树吃力地说：“兄弟们，我们四川有句俗话，叫虎死不倒威，……胜败乃兵家常事，况且我们完成了任务……大家要振作……”
官兵们看到身负重伤的指挥官，仍然这样的坚强，不由得被这种精神感染，一下子振作起来。接着**询问了部队伤亡的情况，并严肃地说：“让我们向这次战斗中阵亡的将士志哀！”他单腿跪在地上昂首向天，从牙缝里挤出：“愿烈士在天之灵，助我讨平袁贼！”
“讨平袁贼！讨平袁贼！”这声音在空中回荡着，回荡着。此后，这支部队一直配合护**的主力在川南一带的决战中，进行活动，牵制了敌人的大量兵力。
**受伤以后，隐藏在一个农民家里养伤。说来也是他福大命大，他转移到涪陵一带以后，当地老乡们都很爱戴这位反袁英雄。一些**党人秘密前来看望，左邻右舍常送些鸡蛋和粮食，有的还设法弄来些中草**每日煎汤熬水，帮助他治伤。当时，北洋军悬赏通缉**，但当地老乡们都冒着风险，尽力掩护他，没有一个人贪赏告密。**亲身感受到：从1913年癸丑讨袁到1916年护国战争，虽然相隔仅三年的时间，可四川民众的觉悟却向前跨进了一大步。民众在狼烟烽火中，看清了谁个劣、谁个优，谁个可恨、谁个可亲。**党人为民众洒下鲜血，鲜血也唤醒了民众。
**在这一带养伤两三个月，脸上渐有血色，身体渐渐得到恢复。然而，他毕竟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，在闲暇的时候，他时常想到自己的伤残：最难过、揪心的是失去了右眼。古书上说，“夫眼者，乃五脏之精华，如日月丽天，昭明而不可掩者也。”对于一个24岁的英俊青年，一个风华正茂的军人，一个立志拯民于水火的**者，一双明亮的眼睛该多么宝贵啊！孩提时，这一双“金睛火眼”像两点火星，寄托过父辈的希望。少年时，像海一样明亮的眼波曾漂起过理想的小船，溢满了辛酸的苦泪。青年时，这一双眼睛，像把利剑，仿佛能看透整个世界。可现在，失去了军人所特别倚重的右眼（瞄准、射击），也失去了视象的平衡，面前的一切——天空、大地、树木和房子，似乎都在倾斜。他最喜爱看书，可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，都像毛毛虫，不停地晃动。他曾偷偷地照过镜子，又狠狠地把它摔得粉碎……
然而，民众给予他的温暖、爱戴和关怀，冲淡了个人痛苦和忧郁之情。他时常们心自问：乡亲们为何给我以厚爱呢？不就是因为自己和士兵一起冲锋陷阵，讨伐袁贼么！我**既立志拯民于水火，应当不惜生命去奋斗渺之一目，又何足挂齿呢？他暗暗下定决心：眼可夺，命可丢，志不可丧。要振奋起来，战斗下去！确实，民众给予他的情感是永生难忘的，民众给予他的力量是硕大无比的。这也是他一生中，矢志不渝地委身军旅的思想根基。
1950年，刘邓大军席卷四川、云南、贵州，**回到重庆出任云、贵、川最高军政长官——西南军政委员会**。此间，他没有回故乡开县探亲，也没有急于寻访旧友，而是给当年救助他的涪陵县人民的**写去一封热情洋溢的信，感谢乡亲们在34年前的救命之恩和深情厚意，并向当地群众致崇高敬意和亲切的问候。
34年前（也就是1916年春夏之交），**在得到涪陵人民的救助后，又到重庆“宽仁**院”（现重庆**学院第二附属**院）治眼伤。在这里他获得了“军神”的雅号，并由此敷设了继续从事军旅的道路。这个**院是德国人开办的。主持人沃**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德****，**术比较高明，眼外科更是有独到的功夫。但此君有一种日耳曼民族的傲慢，对病人的态度不好。要碰到伤病者畏痛呼喊，这位洋大夫便会破口大骂，甚至动手**病人。
**在这里做了两次手术：先是割去腐肉，理顺血管。然后，沃**生托人回德国替他配制假眼。几个月以后，又为安装假眼进行第二次手术。当时，小**院的设备比较简陋。为了保护脑子，**拒绝施用****。
拒绝用麻**！在今天的人们看来，简直难以想象。当时，沃**生一刀一刀修割新长出的腐肉，每拉一刀都疼痛钻心，令人难以忍受。但**一直安然端坐。这次手术前后做了三个多小时，**仍面不改色。
等包扎完毕，沃**生见他扶着的椅柄上浸满了汗水，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，一改以往粗暴态度，颇受感动地说：“照你们**的古话讲：泪为五脏之精华，一身之要系’。想必疼痛难忍吧？”
**坦然一笑：“这算不了什么，才割了七十四刀嘛，小意思！”
沃**生惊异地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阁下每拉一刀，我就暗记一数。错不了，错不了。”
沃**生**大**，啧啧称赞道：“了不起，了不起，你才是真正的**好汉。”
**见对方豪爽、耿直，也将自己的经历和处境相告。沃**生听后，感叹地说：“你真是军神，军神！”
1916年6月6日，窃国大盗袁世凯在全国人民的唾骂声中死去。护国战争胜利了。**的招牌又挂了起来，黎元洪当上了大**。从京城到重庆，几乎人人都在争官抢位，谁也不去想为这场战争的胜利流过血和死去的人们。在四川、在重庆，其纷乱的状态令人难以相信：讨袁的和拥袁的，又握手言和，举杯共贺。领头的都升官了，什么“使”呀，什么“长”的，一个个飞黄腾达，弹冠相庆。袖手旁观的，也居然获得“反袁英雄”的称号，各式各样的勋章沉甸甸地挂满胸前。
官儿们连争位、抢钱还来不及哩，谁来关心普通民众的生活？！谁又能想到这个因伤致残的**？！他几乎被人们所忘却。目睹这一切，**感到阵阵揪心，比眼伤的疼痛还要难忍。他寻思着：难道这就是我们奋身救出来的**吗？！
后来，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，他才被熊克武先生所发现。
1916年8月7日，蔡锷将军推熊克武担任重庆镇守使兼第五师师长。熊克武（1884—1970），字锦帆，早年在日本留学，是同盟会的老资格，曾参加广州黄花岗之役，多次组织川中反清**，是**初年川中的风云人物。癸丑讨袁失败后，逃亡到南洋。这次护国战争开始的时候，曾以“四川招讨军总司令”的名义，带着两个营的兵力，绕道昆明，叙府入川。接着又换名为川、滇护国联军总司令。如果拐着弯数来，**的护**四支队，也算是熊先生的系统。
战争胜利后，在收编各地**军、民军的基础上，熊克武的队伍日益壮大，成为川中**的佼佼者。到重庆后，自然就得摆摆宴会，邀请军政各界、社会名流、驻渝领事及有影响的外国人出席。碰巧，那位沃**生也到场了。
席间，宾主散坐，饮咖啡闲谈见闻。沃**生向熊克武问道：“贵部军官**近况如何？”
熊克武虽然隐约听到**的名字，却根本对不上号。更不知道这位反袁英雄走投无路，在学校兼课，干着吃“粉笔灰”的营生，便含含糊糊应付。
沃**生酒兴发作，用流利的**话绘声绘色地讲起**治眼的经过和他本人的感受。当众称赞说：“刘先生惊人的勇敢及忍耐，着实令人震骇，终生难忘。贵国历史上有红脸关公‘刮骨疗毒’，今生我算是荣幸地见着了活关公。以我大日耳曼民族的眼光来看，刘先生堪称‘军神’！贵军有这样的勇士，将每战必胜！……”
中外来宾听到了，无不称奇赞叹。因为新闻出自洋人之口，其价值就更加高了一些。短短几天，“活关公”**就被重庆人传为美谈。熊克武听着听着，也渐渐入神。当时熊先生刚刚坐镇川东，也急欲拥有人才，赶紧吩咐僚属查找“军神”的下落。几经周转之后，他们找到了**，并送去一百块钱作养伤之用。**是个有志气的人，从不为金钱折腰，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，便愤愤地对来人说：“难道我的眼睛就值一百块钱么？！请给师长大人带回去。我眼下还有生路。”
熊克武听得回报以后，现出悻悻的神情。熊克武的挚友和谋士但懋辛先生从旁边进言说：“锦帆兄，这个**正是你在川东收编民军时所要找的那个英雄。蔡锷将军多次夸他有‘一夫当关，万夫莫敌’之勇。丰都之役实为**指挥。他勇气过人，又十分严谨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！”
熊克武正坐在“顺水船”，满心想干一番大事业，便乘轿亲往邀**促膝长谈，评论川局。并请他回军部担任第九旅参谋长。从此以后的若干年，**的军旅生涯又与熊克武部结下了不解之缘。